21年写的,现在看来令人感叹

前言

​ 作为晚近流量时代的产物,虚拟偶像的发展起步初期表现出和传统偶像发展相同的趋势,诸如养成打榜等经典现实偶像模式。作为日本动漫文化(或谓二次元文化)的衍生,虽然长久以来存在动漫爱好者群体与传统偶像爱好者(或谓饭圈)的取向冲突,但长期以来虚拟偶像的粉丝群体特质和现实偶像粉丝群体的特质保持了高度的相似性——诸如所谓“粉头”为代表的的粉丝圈层和商业付费的意识形态。但可以看到,自2020年占据中国虚拟偶像头部市场的日本企业hololive因牵涉辱华风波而退出中国市场之后,虚拟偶像粉丝群体的层级结构出现了极大的动荡,原有的粉丝圈层结构随着中心文本“偶像”本体的消失而濒临解体,一部分粉丝群体出于消费惯性转向原先处于边缘的其他日本虚拟偶像,一部分在民族主义的驱使下转向国内虚拟偶像,而另一部分则转向了对于原先粉丝权力结构和商业付费意识形态的逆反。而这一切在以运作流量明星闻名的乐华娱乐推出虚拟偶像企划A-SOUL之后被集中引爆,长久以来动漫爱好者与饭圈的取向冲突对于流量资本的不满在企划下不断杂糅发酵,一时间掀起了整个虚拟偶像粉丝群体对于乐华娱乐的集中抵制。但A-SOUL企划顶住压力,一路打破虚拟偶像市场的营销纪录,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破圈。但饶有趣味的是,A-SOUL的粉丝文化延续了前期对于粉丝权力结构和付费意识形态的逆反,呈现出自发的去中心化倾向,表现在各种反“粉头”反“拜金”文化上,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了与资本的共生,这是在先前的粉丝文化中不曾出现的。本文试图通过对中国虚拟偶像粉丝文化变迁的研究,再现资本发展过程中亚文化抵抗——收编模式的几个断面,揭示出新的粉丝文化的超越的可能性。

一、虚拟偶像的史前史:中国二次元天然的反商业逻辑

​ 在现今粉丝文化所依托的互联网文化发展的早期作为技术需要的合作开发、作为伦理立场的自由分享精神和作为生产机制的开源模式,与粉丝文化中“用爱发电”的参与式文化相结合,一度让人看到了以粉丝趣缘社群为单位的人类社会 “再部落化”的美好愿景实现的希望。而作为一种舶来品的日本动漫文化,在此之上还更具几重特殊性。

​ 不同于其他亚文化的中心文本,日本动漫文化因为天然的语言隔阂,粉丝难以直接与原文本接触,也就是说,粉丝想要接触到文本必须经由翻译者的再阐释。如果从现今动漫产业高度商业化的视角来看或许会觉得很难理解,但中国的动漫文化其实在很长的时期内是不折不扣的小众亚文化。如果说当今的动漫迷们面临的问题是过度的商业化,那么彼时的问题则恰恰相反,因为其小众的特质,不可能依赖商业逻辑来完成对其的译介传播。所以早期的粉丝社群不得不高度依赖于另一群同样身处粉丝社群之内的,具有一定日语读写能力的人来接触文本。但翻译的产出相比于日益增长的粉丝社群对于文本消费的需要显得杯水车薪,一时之间甚至诞生了如今被动漫迷们津津乐道的“塞式翻译法”,即一种只掌握日文基本助词再借助日文中的汉字就能粗略获取大意的简易翻译方法。

​ 另一方面,日本动漫文化(动漫,游戏,小说,漫画)在中国的传播,于文本的生产地日本来说,属于无许可的盗版行为(曾有发生过翻译者在日本被逮捕的事件),而对于其传播地中国来说,亦处于非法出版物的灰色地带之中。因此,避免商业逻辑的代入也成为了这一小众亚文化用以自保的不成文的规定,形成了天然的志愿者的性质。可以看到的是,翻译组的存在在客观上构成了日本动漫商业文化传播的重要一环,但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中,这种商业传播是一种不自觉的商业传播,是一种粉丝自身为了满足需求而自发展开生产的副产物,翻译组同样是粉丝,或者说是一种更“高级”的粉丝形态

​ 但和其他的亚文化别无二致,日本动漫文化在中国的发展壮大同样面临着与商业化的冲突。一方面是日本版权方对于其权利的声索,另一方面则是国内资本对日益壮大的粉丝群体的蠢蠢欲动。原先动漫文化传播所主要依托的哔哩哔哩(下称b站)开始因为版权问题陆续下架那些无版权的动漫作品,并开始试点贴片广告,推进版权保护和流量变现,紧接着又推出了付费观看的大会员服务(当时并无观看特权,更多为粉丝赞助性质)。但当时的动漫粉丝群体并不买账,在各个平台质询b站这一小众亚文化网站的商业化进程,而b站的董事长陈睿也迫于压力在知乎发布了b站永远会保持其初心和纯洁性的承诺,并每年向老用户发放一定时长的免费大会员。

​ 所有的这一切在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b站商业化进程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或许商业逻辑对于动漫文化的传播来说确有其好处,资本的投入可能带来了更高效更专业的翻译产出,但其对于同人逻辑的颠覆是致命的,在当今的b站仍然存在许许多多仍被我们称之为同人的粉丝创作形式,但其本质上已并非是同人逻辑的产物,而是确确实实的商业逻辑的产物。科技在发展,画面的呈现方式也愈发光怪陆离,但比起当年的创作来说,无非是多了光影特效的堆砌,而在内容上却显得日益贫乏同质。在流量算法的决定下,最终形成了如今广为诟病的同人追着流量热点跑的现状,徒有形式而无内容(但这种形式依然让动漫粉丝群体形成了对于流量资本控制下的饭圈的优越感),以至于当出现被观众称道的作品时,用的最多的溢美之词却是“文艺复兴”。虽然动漫文化随着b站股价的一次次抬升日益破圈,但那批最早的,信守同人精神与开源精神的创作者爱好者们,已经难觅踪迹,他们消亡了吗?并没有,但也并没有好到哪去,只是成为了不断被流量资本驱逐的“原住民”,被推送算法困在了一片片“保留地”中。原先的翻译组或是被官方收编(从同人转为官方),又或是开始从他们业已被商业化摧毁的家园出发,寻找新的同人绿洲。而他们的下一站,是哪呢?

二、“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日本虚拟偶像——字幕组的“二元”结构

​ 2016年11月,一个名为A.I. Channel的频道在YouTube创立。该企划依赖VR/3D动作捕捉技术,将现实扮演者的一颦一笑转换为屏幕上动画小人惟妙惟肖的演出。这一新颖的呈现形式一经推出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在一年多的稳定发展之后,虚拟偶像的市场终于在2018年迎来了爆发。在2018年2月至2018年10月间,YouTube上虚拟偶像的数量从小于50名扩展到了5000名以上,综合订阅数和播放量等指标爆发性增长,而在此期间也逐渐确定了虚拟偶像及作为其孵化和运营的虚拟偶像事务所的经典商业模式。而在日本虚拟偶像市场腾飞的同时,中国也在2017年8月份出现了第一个本土虚拟偶像企划——虚拟次元计划(同时也是世界上第7个虚拟偶像企划),但中国虚拟偶像的腾飞还需要再等待若干年的沉寂。

​ 如北京大学国际批评理论研究中心的王钦所提到的那样:“屏幕背后的“中之人”构成了VTuber的第一个身体,或称“person”:受众无法直接接触这个身体,甚至在整个直播过程中,这个身体起到的主要作用是为仪器设备提供动作和表情数据,并为虚拟形象进行配音。其次,呈现在屏幕上的虚拟人物构成了VTuber的第二个身体,或称“chara”,它是受众直接接触的主播形象。经由直播等媒介形式而为受众接受的形象,则构成了VTuber的第三个身体,或称“persona”,这一维度关涉VTuber如何被理解为一个自足的、带有自身性格和风格的完整形象。”而对于虚拟偶像在中国粉丝群体中的传播还多了“字幕组”这样一个重要媒介。

​ 一如我们在上文中所提到的,作为舶来品的动漫文化需要经由翻译者的再阐释才能被动漫粉丝接触到,虚拟偶像也不例外。中国大陆的虚拟偶像观众依赖于字幕组(早期多为独立个体)对虚拟偶像产出的文本进行翻译并转载至B站。但值得注意的是,字幕组虽然在虚拟偶像的商业传播环节占到了重要一环,支撑字幕组发展的却并非是商业逻辑,而是属于前一个时代的同人逻辑(在很大程度上,这些字幕组就是中国最早的虚拟偶像粉丝,虚拟偶像粉丝文化的发展历程或许只是前流量时代动漫文化发展的重演)。而伴随着虚拟偶像市场的快速扩张,粉丝群体的需求大大增长,字幕组在这一时期也迎来了春天。藉由早期志愿者机制的字幕组特有的松散自由的管理体制,以及字幕组作为“高级粉丝”所具有的的粉丝社群中的文化资本的吸引,大量人员投身于虚拟偶像产出翻译这一事业。而在字幕组本身得到扩张之后,其所承担的职能也不再单单限制于单方面内容的翻译与搬运,甚至开始承接了虚拟偶像在大陆地区的运营指导与业务对接。不过这个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在经历数次版权纠葛之后,字幕组基本走向了官方授权的道路,但字幕组的同人运转逻辑并没有改变。

​ 伴随着虚拟偶像业务在大陆市场的试探性拓展,作为天然的数字劳工与大陆粉丝中心的字幕组一定程度吸引到了虚拟偶像及其背后资本代表的事务所的注意,使得字幕组和虚拟偶像本人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距离,让二者形成了“神圣而又亲密”的关系。如果将虚拟偶像的粉丝群体的对于偶像的情感赋予比作宗教崇拜,那么字幕组便充当了成为神的代言人这一角色。从字面义上理解,在那个还没有会说中文的“神”的年代(有限的本土虚拟偶像也仅仅处于这个市场的边缘),粉丝们若想接触虚拟偶像的产出必定会经由字幕组的再阐释,这种再阐释随着其业务扩大也不再再仅仅局限于翻译,还延伸到了包括大陆限定直播以及一些其他活动中字幕组对粉丝诉求的表达和对大陆粉丝偏好的把握,并且在这些基础上直接与虚拟偶像本身进行协商一定程度左右其在大陆的运营策略与活动内容。这种特定沟通渠道的存在使得字幕组被赋予了话语权,使其从一般的粉丝群体分化开来。这种赋权也赋予了字幕组某种作为“合法性”,摇身一变从原本的海盗组织成为了真正被认可的代言人。这也为字幕组这一组织本身提供了更为强大的情感纽带联系以及价值实现上更为直观地表现方式,强化了组织的建构基础。

​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字幕组在“合法性”赋予前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粉丝与虚拟偶像本身之间的“第三部门”。字幕组等有着同人逻辑的产出成员,实质是一种有着深刻理解粉丝个体需求的和把握粉丝群体的需求能力,并且将这种需求被内化到了自身而超越了个体的存在,因此才会以一种志愿性服务的方式去实现自己对偶像的需求。这种需求理解与其工作本身息息相关,字幕组需要在虚拟主播的产出中筛选出更有价值,更符合粉丝群体审美,更能提高这一虚拟偶像知名度的片段再对其进行翻译,工作本身赋予了他们这样的需求把握能力。同时,比起直接性的消费,字幕组的工作本身也是和虚拟偶像本人的一种仅作用于语言不通环境下的共同生产。较之于消费,这种共同生产能实现字幕组作为粉丝更深层次的需求,也恰恰反映出了字幕组对粉丝个体需求的把握以及粉丝身份的内涵——一个群体致力于帮助一个偶像达成某种目标。

​ 因此哪怕字幕组被赋予了沟通渠道,他们也依旧是粉丝——或者说,是一种更先进的粉丝,一种特定群体内的“公民”。他们会天然地整合粉丝的需求,并在再阐释的过程中迎合这种需求。这种特征最终形成了字幕组在话语体系中的“筛选”权力,即字幕组决定大陆观众能看到什么。筛选这一行为本身一方面是出于实际考量,一个志愿性组织不可能有时间精力完成所有产出的翻译,必须做出取舍才能保障内容的时效性与质量,另一方面也是翻译工作本身“社会交换”来的权利。交换的同时意味着粉丝也不得不接受难以与海外虚拟偶像建立即时的直接的联系这一现实,他们的“民意”不得不需要被代表。最终形成了字幕组代替粉丝这一整体完成单向筛选的局面。

​ 这一单向筛选的局面最终随着中国市场日本虚拟偶像时代的落幕而结束。随着本土虚拟偶像登上历史舞台,“神”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存在,观众和虚拟偶像本身也不再需要被代表了。而字幕组作为特定时期的产物也已经度过了扩张期和高产期,逐步走向平稳发展的趋势。他们完成了作为虚拟偶像文化的引入人和传播者的历史使命,为后世各类二次创作的创作者留下了一个可能回得去也可能回不去的迷梦。在今天的中国虚拟偶像文化圈中,已经不再需要这样一位“弥赛亚”的存在了。

三、因信称义、大革命与民族主义的崛起:日本虚拟偶像跌落神坛

​ 一如日本虚拟偶像进入中国市场时的风卷残云,对于中国的粉丝来说,属于日本虚拟偶像的时代结束的也那样的突然。2020年9月期间,占据中国虚拟主播市场头部的日本企业hololive旗下的虚拟主播赤井心、桐生可可在直播中涉及“一个中国”问题,中国粉丝对此提出抗议并要求惩罚涉事主播。但作为涉事方的hololive官方并未及时回应,并在数日之后发布了中日文两份内容措辞存在不同的阴阳道歉公告。此举激起了中国粉丝的集体抵制,涉事主播的字幕组也宣布解散以表抗议。虽然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hololive官方试图进行弥补,但为时已晚,公告上的陈词在中国粉丝持续发酵的抗议情绪显得软弱无力,而事后涉事主播的复播又再次激起了中国观众的众怒。最终全体官方字幕组纷纷删稿解散,而盛怒之下的中国粉丝们再次复刻了“帝吧出征”的盛况,以高度的规模组织对复播后的涉事主播进行刷屏对抗。

​ 被点燃的怒火可以在宣泄过后得到平息,但那个由日本虚拟偶像垄断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随着字幕组的陆续解散,hololive彻底退出中国市场之后,剩下的是粉丝们无处安放的对文本的消费需求。10月21日晚,直播表现一直平平无奇的虚拟主播绯赤艾莉欧,其粉丝数量、舰长数量及直播人气突然迎来了爆发性的增长,最终收获了3000余名舰长(B站直播区观众为主播开通的一种 VIP 服务,按月计费,是评判主播人气的参考之一)、直播间最高人气达到 1094.3万、一夜营收接近92万,成为了B站历史上史无前例的3000舰长虚拟主播,就连B站官方也亲自下场为其庆祝。这场天惊石破的直播被绯赤艾莉欧的粉丝们称为“奇迹之夜”。而在另一边,10月29日,虚拟主播切茜娅 CheIsea 舰长数量突破 1000 位,成为第一位拥有 1000 位舰长的国产虚拟主播。粉丝们“报复性消费”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而在一个又一个营销奇迹的背后,一场变革正悄无声息的到来。

​ 在很长的时期里,中国的虚拟偶像粉丝对于本土虚拟偶像并不怎么买账。在许多粉丝眼中,本土的虚拟偶像不过是对日本虚拟偶像拙劣的模仿,一如长期以来国产动漫在日本动漫面前的无能为力,中国的粉丝所渴望消费的虚拟偶像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仍然需要通过一整套与日语挂钩的属于日本动漫的话语体系来实现。而事实也如此,本土的虚拟偶像的直播形式大多也呈现出一种日本文化表征,与其说他们是中国虚拟偶像,不如说是说中文的日式虚拟偶像。但这也并非说本土虚拟偶像在日本虚拟偶像面前毫无优势,事实上对于这套日本动漫话语体系来说为劣势的汉语文化,在偶像的层面上也能够成为优势,粉丝无需在屏幕前翘首以盼翻译组的产出——一种延迟的经过筛选的满足,而是能够即时的直接的与偶像产生心灵上的联系,无需借助他人之手,偶像的移情作用可以被无限地放大,而那种由字幕组的再阐释权所决定的粉丝的权力结构也再无存在的必要。

​ 终于,2020年11月23日,乐华娱乐与字节跳动联合推出的虚拟偶像团体A-SOUL拉开了这场变革的序幕。作为流量体系缔造者的乐华娱乐与字节跳动的这一举动对于刚刚经历重大创伤的虚拟偶像粉丝们无异于一纸宣战檄文,粉丝们高举“圈地自萌”与“反对资本”的大旗与A-SOUL企划展开了口水战,“我能相信你,但我能相信你背后的资本吗?”一时成为粉丝中的名言。但所有的对乐华娱乐单方面讨伐的风向,在2020年12月12日A-SOUL团内成员嘉然首播之后迎来了完全的逆转,虚拟偶像本人优秀的舞台素质,字节跳动先进的VR/动作捕捉技术,全都是在先前其他虚拟偶像的直播中未曾见过的,A-SOUL高质量集中的文本产出与先前以日本动漫话语体系为核心的断续数据库消费形成鲜明对比。这场直播或许只是虚拟偶像短暂发展史上一个小小的注脚,但它无论对于粉丝文化还是虚拟偶像这一形式来说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时之间,长久以来与虚拟偶像所绑定的日本动漫话语体系以及与其相关的再阐述的粉丝权力体系开始解体,而作为这一思潮的延续,以A-SOUL成员嘉然的一句“你们是在和我聊天还是在和SC(SuperChat醒目留言,即一种在直播中付费可以发送长时间停留的留言的特殊打赏)聊天”为嚆矢,一场反对“粉头”,张扬“去中心化”“粉丝平等”的运动在虚拟偶像粉丝群体中展开,在这一时期,甚至连有人想要组建A-SOUL的粉丝群都会被指控为想攫取“粉头”的权力而遭到攻讦。而这场思想解放运动在同人创作的领域表现出强烈的反程式化的先锋性质,包括各种意识流的拼贴戏仿创作乃至被许多人所诟病的“发病”文化,他们表现出强烈的犬儒主义倾向,如竹林七贤般不顾现有的评价体系而放浪形骸,而这一切的集大成者则是由粉丝新户眠子的一篇或许可以算的上诗,又或者只是常人眼中魔怔般癔病的发作的《嘉然小姐的狗》。

​ 这篇文章的传播如此之广,以至于已经成了A-SOUL粉丝群体的一个符号象征。围绕这篇文本的创作也层出不穷,方言改编、歌曲改编、楚辞改编、外语改编、相声改编、摩斯电码改编、动画改编、架空历史改编……甚至于专业研究者的严肃文学分析。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文本不仅仅围绕A-SOUL这一核心文本,也开始互相围绕着构建起意义来,各种二次创作三次创作四次创作……解构和建构的产生在这里是如此频繁,任何意义的约束都显得太过无力,粉丝们几乎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文本投入其中,这也推动A-SOUL的同人创作活跃程度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对于他们的研究,过去所有的理论都显得那么无力,因为围绕他们所建构起的任何意义又马上会被他们所解构。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革命。

四、革命与反革命叙事:作为后现代症候的虚拟偶像粉丝文化及其超越性

​ 革命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它终有一天会结束,无论胜利或是失败,但它留给我们的遗产是值得我们反思的。A-SOUL粉丝群体近乎疯狂的二次创作,对于资本主义社会辛辣的讽刺,如同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其强大的对于中心文本的叛逆性,注定他们得不到中心文本的承认,更多的只是一种具有“革命陶醉”形式的自我满足。而对于旁观这一切的普通观众来说,这种癔病式文化也让他们虽然对中心文本抱有好感却难以融入。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革命”,从结果上来看就如流氓无产阶级般,肆意发泄着对既有文化规范的不满,在摧毁了原有的粉丝文化权力结构之后,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建立起来。随着一次次的解构,原有的颠覆性革命性也开始失去,他们用以标榜自由的信条也成为了人畜无害的符号。事实上若是用革命的宏大叙事去套这些粉丝,他们也会毫不留情地予以辩驳,因为他们甚至连革命的叙事都反对。

​ 但他们也并非什么都没留下,在这场“革命”的浪潮之后,那种对于“粉丝平等”“去中心化”的信念在一定程度上留存了下来,A-SOUL至今都没有较为官方的粉丝组织,持续的对资本的反对也让他们争取到了与中心文本的生产者的流量资本体系的谈判权。在这样的体制下,虽然创作的疯狂程度不及往日,但相较于其他的虚拟偶像来说仍称得上是高质新颖,结合中心文本本身的较高质量,使得A-SOUL企划一路破圈创造营销奇迹,并在2021年9月21日实现了旗下虚拟偶像嘉然的b站百万粉丝。而在另一方面,这种文化也开始持续向中国虚拟偶像的其他地方辐散开来,历史同日本虚拟偶像几乎一样悠久的中国本土虚拟偶像也迎来了腾飞,排行榜上那些往常对于虚拟偶像粉丝来说熟悉的日本名字开始一个一个的被中文名字替代。而他们的演出也不再同往日那般充斥着对日本虚拟偶像的模仿,越来越多风格独特的本土虚拟偶像从这个饱经沧桑但仍然年轻的圈子中被观众遴选出来,另一方面,也有大量并非动漫文化消费者的观众进入到这个圈子中。在这个中国经济腾飞却文化失语的年代,在这个后现代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在这里曾发生过的斗争和现在正在进行的斗争,正是各种主义在现实中洗牌与编码的缩影。或许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些浸淫于虚拟偶像文化的青年追求的不过是一种末人式的享乐。在这样一个奢谈终结的时代,想象世界末日要比想象严肃的社会变革来得容易的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当放弃超越的可能性,这些饱尝现代性之苦的青年人们,这些积极地反对资本浪潮的青年人们,究竟是会沦为“民粹”,还是接过无产阶级斗争的大旗,就请让我们拭目以待吧!